【天之下】凡所有相(杨衍x明不详)

(2021年更新版本。)


  盛衰荣辱,周而复始,乃是变化万端的世间唯一不变铁律。

 

  这就像,那原本早已销声匿迹的武当下属小门派,竟能不知不觉中繁衍出一个乱世枭雄来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一口吞灭了九大家之一的——华山。

 

  明不详亲自押解严家满门老小回到王帐行营的那天晚上,杨衍“哈金”把自己关在圣殿里,不令任何人进出,也没有降下任何处置战俘的决定。

 

  ※

 

  星夜无光。

 

保定城外,还驻扎着来自夜榜的刺客团,他们正等着萨教履行当初的合作约定;而保定城内,来自九大家的使者也在焦虑地等候接见,等一场足以改变整个天下大势的谈判。

 

  “去通报哈金,时候不早了。”

 

  明不详站在圣殿门外,吩咐守卫班头,班头却一脸惶恐,低着头禀道:“回明军师,哈金他老人家心,心情不好,谁也不敢……进去。”

 

  这话不假。教内上下谁都知道哈金的性情,最是喜怒无常,好的时候,能跟最卑贱的洒扫丫头有说有笑,坏的时候,他也能亲手摘了麾下大将的脑袋。

 

  不过哈金虽然可怕,庆幸哈金身边还有个和善的明军师。

 

  明不详听了这话,只挥挥手,班头松了口气,急忙退到一边去。明不详抬手便推开了沉重的铸铁大门,缓步走入。

 

  一支小小的蜡烛,照不亮漆黑广阔的大殿。四下更显幽暗无边。明不详的脚步声很轻很轻,这时却异常刺耳,高高在上的那个黑袍男子,闻声抬起了眼睛,幽幽烛火从他上方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,那是象征着无上威权的宝座投影。

 

  “属下,参见哈金。”明不详走到台阶下,止步。台阶一共九级,十年来他从未逾越过哪怕半步。

 

  “严非锡,死了。”低沉的声音,有些沙哑。

 

  “是。”明不详点头。实际上,快报早几日便已传回行营。

 

  “怎么死的?”哈金又问。

 

  “呈奏哈金的快报上,有整个详细过程。”明不详说道。

 

  一阵沉默。明不详又道:“祭坛已经准备就绪。严家满门,除严非锡外,不论男女亲疏,一个不少。随时可以进行。”

 

  怎样都好。早点迎接下一个游戏。

 

  哈金发出一阵笑声,英俊的脸部轮廓因这笑声而有些扭曲,甚且狰狞,他居高临下地盯着明不详,似乎正在欣赏那微微仰起的白净面庞:“军师,这么多年,本座一直以为你是最忠心——对本座最好的人,却没想到,大错特错。”

 

  明不详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,他惯把这种表情挂在脸上,但经年累月朝夕相处下来,他的哈金已经不会把这表情当真。

 

  哈金突然抓起手边的快报折子,猛地掷出,多年来横冲直撞、倒行逆施练就的雄浑真气,何等凶悍,一纸轻飘飘的折子霎时变作霹雳火弹,直冲明不详的脸面而去。

 

  “说!你为何处心积虑逼严非锡自杀!”他暴吼一声,声震大殿。守在殿外的一众守卫全都跪地匍匐不起,人人脊背发凉。

 

  明不详没有闪躲,任凭那火弹般的折子摔在脸上,他身躯一震,折子软软地落地,而他唇边则溢出血丝。任凭血丝顺着下颌滴落,也不抬手去擦。

 

  哈金瞪视着明不详。明不详鞠了一个躬,淡淡说道:“哈金不想严非锡死?”

 

  只这一句,哈金额上青筋凸起,却一言不发,上上下下打量着明不详,就像看一个刚认识的人。明不详又问了一次:“哈金不想严非锡死?”

 

  哈金以手扶额,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,笑声极为凄凉,又似嘲讽。只是不答。

 

  明不详瞅了半日,又挤出一个叹息的表情,然后他提起自己的白袍,拾阶而上。

 

  其实他一直都不习惯圣教为他量身定制的这件长袍,行动相当不便利。可是没有办法,身在萨教,不免就得做个样子,潜移默化地受到了一些神神鬼鬼的风俗影响,即使出身少林笃修佛学的他,也不可幸免。

 

  走过了九级台阶,同哈金平平相对。这个人,不再高高在上,相反,他看起来非常的不安。明不详记忆超卓,能在一瞬间回忆起所有的往事,在很多年前他们经常一起东奔西逃,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,此时此刻的哈金,像极了那时候的杨衍。

 

  明不详缓缓地把手搭在哈金的肩头,他的手掌心很温软,阵阵热度透过珍贵的衣料传入,哈金浑身一颤,忽地抓住了他的手,把他用力往前一拽,两人四目相对、呼吸相闻,只见那一对满布血丝的特殊红眼,充满了种种复杂的情绪。

 

  “都是局。”哈金低声道,目光一瞬不移,盯着明不详俊美的脸蛋,“一切都是你的布局。这十年,我以为你都是真心在帮我,结果却是被你推入……更深的地狱。”地狱,传说共有十八层,不知道身为萨教哈金、勾结外族侵犯中原的他,已经走到了第几层?

 

  “哈金当年说过,此生必杀严非锡,不惜一切代价。”明不详道,“我答应过,一定要帮助哈金实现这个心愿。”他眨了眨眼,似乎很是不解,“我是认真的。”

 

  哈金猛地松开了手,将明不详一把推开,他深吸一口气,冷笑道:“我杨衍,虽不是好人,但从不跟自己人玩心计。我信过你,这辈子,自问对得起你这个……朋友。”顿了顿,情绪忽又不稳起来,他盯着明不详怀里的一个东西,是一块半露的令牌。手指微动,那令牌立刻飞入掌中,见是华山掌门令。

 

  明不详撩开袍子的下摆,单膝跪了下去,道:“严非锡自尽前,亲手交出令牌,献给哈金。他只求哈金放过他的妻女。”

 

  哈金的牙关紧咬,发出一阵阵低微的磨响,仇恨,这刻骨铭心的仇恨,若不能手刃仇敌,余生所为何来?所为何来?

 

  抚今追昔,悲痛如浪潮席卷,一浪高过一浪,推敲明不详的用心,更令他切齿心冷,他俯身弯腰,双手抓住明不详的肩膀,强命他仰起头来,他直勾勾地盯着那双比深夜更为漆黑的眼眸,恨不能穿透到底:“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?你以为,我不能亲手杀了严非锡,必将不甘,绝不会痛快杀了严家满门,反而会将他们好好地豢养,想尽办法折磨他们,如此一来,他们也必会想尽办法逃生,想尽办法报复。这样,你就有更多的好戏可以看了,是不是?你啊你……”他忽然感到很是疲倦,竟发出一声惨笑,“究竟能从这些无聊的游戏里得到什么?明不详,普天之下,到底谁能懂你?”

 

  明不详睁着一双疑惑的眼睛,道:“哈金到底想不想严非锡死?如果严非锡不肯自尽,哈金可有充分把握,自己舍得动手吗?”他问的话看似平常,却如一记重击,狠狠地打在人心深处,哈金惊呆了,他却继续说道,“其实哈金这辈子最怕的事,就是严非锡死了,因为——”他摇了摇头,露出一个“心疼”的表情,可惜那漆黑的目光里仍是不见一丝波澜,“没有严非锡的世界,才是地狱吧。”

 

  嘶。

 

  沉重的呼吸声,心跳声,仿佛远在天边,又似近在耳畔,但就是不属于自己,杨衍觉得藏在身体躯壳里的那个灵魂,仿佛正在经受一个莫名的声音拷问。

 

  这一生不择手段,难道只是为了一个严非锡?那又是什么狗东西,值得他堕落地狱?天叔,天叔,你看到了吗?若你还在,会怎么想现在的我?为了什么?到底为了什么?

 

  “呕”地一声,杨衍吐出一口血来,双眼翻白。明不详抱住他,皱眉道:“哈金的神功还差最后一层,这关头,不能胡思乱想。会走火入魔。”

 

  像急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,他死死地揪住了明不详的白袍不放,低声道:“你想我怎么处置严家满门老小。”这话其实有几分求助的意味,但从他惯有的口气说来,却仍是更像命令。

 

  明不详叹出一口气,其实他这些情绪的表现,已经可以做得十分逼真,甚至可以说,有时逼真到他自己都信以为真,如果是很久以前的杨衍,一定会觉得感动不已。他想了想,说道:“先按原计划,打发夜榜和九大家,再把严非锡的女儿,嫁到青城去。”顿了顿,微微一笑,“哈金宽大为怀,也许可以消除下一代人的仇恨。”

 

  “是消除仇恨,还是延续仇恨?”杨衍喃喃自语,刹那间,无数往事不请自来,不免又在明不详怀里呛咳得鲜血淋漓,染红了那件白袍。明不详不答,而是扶起他,顺手用袍袖细心地擦去他嘴边的血污,擦得很是干净。混忘了自己的脸上还有伤。

 

  “也好。”杨衍看着明不详,这一时情绪稍有缓和,便又恢复了一贯阴沉的神色,嘲讽道:“仁义慈善的沈玉倾,做不出见死不救之事。”

 

  明不详点点头:“哈金歇息片刻,属下先去撤了祭坛。准备接见九大家使者团吧。”

 

  杨衍眼中闪过一丝寒芒,转瞬即逝。在与明不详的这场“游戏”里,他已经知道自己又输了一次,无论如何,他都不可能痛快地杀了严家满门。而这个天大的人情,只好送给明不详去做。但严家——应该感谢明不详吗?他的好军师,又会利用这份人情搞出什么新把戏来?

 

       沈玉倾,素来沉稳,身旁又有谢孤白、李景风一文一武辅佐,凡事谋定而后动。九大家中,要属青城最难挑衅,却又是一块必须啃下的硬骨头。

 

  杨衍看着明不详走向殿外的清秀背影,心头百味杂陈。这种被人牵着走的感觉,很不好。

 

       然而,已成习惯。

 

       殿门再度关闭。此时他再说什么明不详也不会听到了。良久,他在虚空之中,发出一声极低极低的叹息:“明兄弟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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