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欲星移/未珊瑚]世纪婚礼

在欲星移回归以后,又过了很多很多年。

经过长久的改革,北冥封宇治下的朝堂局势早已焕然一新,所谓上行下效,民间风气之开化,一天天趋向前所未有的高度。

在教育、户籍、赋税这些关系到底层人民切身利益的领域,新政主张层出不穷,有识之士无论在朝在野,总有合宜的渠道抒发自己的主张,社会安定,民户殷实,虽还远远达不到九界未分的上古圣王时代那样“路不拾遗、夜不闭户”的程度,小小地比肩一把中原盛朝时期的臻荣盛世,那也不再是个狂妄的梦想了。

独有一隅,情况特异。

男婚女嫁,这个最古老而神圣的领域,至今仍在顽强地大扯改革后腿,举凡新政施行以来各方节节败退的保守势力,最终都退守在这个领域里。

婚嫁二字,看似寻常,但千年万年积攒下来的陈规陋习,无处不在,并且深入人心,其中最要命的,还是“跨族不得通婚”这条禁令。

虽然这一禁令在法律规章制度上早已废除,现实中,不同族脉之间血缘的藩篱却是那样根深蒂固:一个波臣出身的寒门学子,也许可以凭借十年寒窗搏得些许功名,却无法拿着一本全新的《鳞族大典》去迎娶自己心爱的贵族女子;一个鲲帝出身的女性,也许不难从政从商、经世治学,甚至也可以堂堂正正同各族男女谈朋友、论交情,但若提及婚嫁二字,却仍然要用自己一生的血泪去抗争。

局势如此,不破不立,因此当欲星移在朝堂之上公然提出“迎娶鳍鳞会军师未珊瑚”时,满朝文武倒有一多半只是“微微诧异”,而不是吓得屁滚尿流或者以为师相疯了。


短短数日间,各部文书雪片般飞向中枢,有理有据剖析此事利弊的折子——便堆满了鳞王的案头。

未珊瑚,何其温润晶莹的三个字,大名鼎鼎,太虚海境谁人不识?久远前的鲲帝废妃、宝躯罪人。

今非昔比了。

此时她既是鳍鳞会军师,又是宝躯未姓新任族长,更是“鳞族妇女儿童协会”名誉主席——别问这个奇怪的组织头衔是怎么来的,人们只需要知道,时代不同了——于是最大的问题在于,在现阶段历史进程中,在前所未有的阶层大流动、族脉大融合的磅礴背景下,老百姓很容易就会忘了一件事。

一件天大的事。

“试问今日域中,乃是谁家之天下?”


无论怎么改革,民心不能变。

由着鳍鳞会敞开了仁义表演,那么北冥皇室的恩威,怕是就要随着新政的烈火残烟随风而去。

大局如是,欲星移不得不出手,这里面也许还有半分私意,但他觉得自己可以毫不心虚地说,为了改革继续稳健推进,为了江山社稷不起烽烟,为了北冥皇室英名不失,他娶未珊瑚为妻,实为一招妙棋。

欲星移说,妙处有三。

第一妙,给宝躯未姓提个醒。多年以来,未姓一直代表朝堂同鳍鳞会打交道,这里面有大贡献、大辛劳,却免不了两头讨好的墙头草嫌疑,如此一嫁一娶,将鲛人师相与宝躯军师的终身荣辱都捆在了一起,明为嘉许,暗有警钟长鸣之意,这岂不妙哉?

第二妙,给广大波臣提个醒。这一场婚礼办下来,等于坐实了一个铁打的事实,那就是无论鳍鳞会为民请命的口号喊得多响亮,他们的首领最为热衷的,仍是利益交换、权力游戏那一套,朝野原本是一家,这岂不妙哉?

第三妙,给无数保守党提个醒。这,倒是出于整个鳞族未来的公心大义,试想,如果最骄傲的鲛人一脉都能接纳异族通婚了,一代权臣甚至选择了在野的政敌为配偶,那还有谁能阻挡新时代婚嫁潮流席卷众生,激荡万姓?这岂不妙哉?

好个三大妙。

欲星移在朝堂之上的一番侃侃而谈,慷慨激昂,神完气足,竟说得一众中枢大臣心动意动,纷纷感到师相不愧是老成谋国的顶梁柱。

当然,也有一些人提出“废妃再嫁,毕竟涉及王权体面”的问题,欲星移对此早有准备:如今民风开化,不啻于百川奔流,独婚嫁之弊淤塞其间,想要打破宗族藩篱,只欠这临门一脚,两下相较而论,废妃之名,实为小节。

“望吾王雄心圣裁。”欲星移最后说道,从容而自信。


北冥封宇的圣裁,来得很干脆——一个字,准。

在群臣乃至天下人看来,这是一场不折不扣的政治婚姻,但在北冥封宇内心深处,却可以说是——早有觉悟。

从前四人,叹不成双啊。

“那年兵变,她在被打入冷宫之前,亲口说她从未爱过本王,其情可疑。时至今日,谜底终于揭开了,不是吗?”他微微笑着问欲星移,满是事过境迁的淡然,也可以说是一种释然——毕竟,春已去,花已残。

有儿女的,子孙绕膝,阴阳久隔;没儿女的,芳容陈旧,雄姿消磨。那点事,还有什么可计较?

“其实,不是王所想象的那样。”欲星移苦笑,回想那段情,正是假作真时真亦假,要说实实在在有些什么,恐怕连两个当事人自己都会同声冷笑,“臣与她,不过是早年间一点交集,转瞬分道,老早便已烟消云散,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,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枝叶。”

北冥封宇摆摆手:“罢,罢,师相,认与不认,都随你。”

王就是王,简单,直接,够坦荡。这轻描淡写一句话,倒噎得欲星移够呛,待要补充点什么,话到口边,斟酌下来字字都是画蛇添足、此地无银,干脆来个不作声,端端正正行个礼,气定神闲貌地领旨去了——留白艺术嘛。


转眼就到了大婚之日。

没有什么激烈争吵,更没有什么百转千回,未珊瑚接到议婚帖之后,用三天时间细细拟出一份名单来,附在回帖里转交来人。

那是一份极有分量的名单,未珊瑚为朝廷各个部门的重要岗位上,择定了她认为合适的人选,这批人都与鳍鳞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,事情是明摆着的,只要有人精买,那就有人细卖,要想婚事成,朝廷必须认真考虑这批人的起用率。

至于帖中,别无废言,只有大大方方的两个字,许嫁。

消息传出,轰动天下。

实则欲星移早早地心知肚明,赌徒性格的未珊瑚会答应的,这出戏码一旦开唱,利弊都很明显,他不会让未珊瑚占尽好处,未珊瑚也不可能白白给他算计了去。

鳍鳞会并非天生为造反而存在的组织,如今天下太平,只要新政稳定推行下去,没人愿意再打仗,对欲星移来说,针对鳍鳞会的策略并不复杂:合作,压制,适当地留出利益空间,足矣。

对未珊瑚来说,应对朝廷的策略就更简单了:渗透与融合。

何况,她甚至不需要耗费一丝一毫的心力去说服梦虯孙。

现任鳍鳞会宗酋的梦虯孙,早已不是曾经的少年。


这场婚礼异常隆重而盛大,堪称世纪婚礼。

婚礼之前欲星移一直没有跟未珊瑚见过面,两人一直都很忙,上回见面还要追溯到很多年前,大概是欲星移神志苏醒,回归朝堂之后的那阵子。

正所谓兵对兵,将对将,双方礼节性地在鳍鳞会的新基地做了一次半官方会晤,欲星移不知道背地里未珊瑚究竟有没有为自己的回归高兴过,起码会晤当中没有。

反倒是梦虯孙的情绪来得明显一些,会晤结束时,他笑着对欲星移说:来日方长,欲星移,你能活过来——真是太好了。

深沉,稳重,不卑不亢,这些好词汇一旦用在梦虯孙身上,竟会带着一种悲哀的意味,“太好了”三字,更觉意味深长。

少有文字能准确形容欲星移当时的心情,还是未珊瑚把盯着欲星移笑得意味不明的梦虯孙请开,并亲自送上一份代表鳍鳞会的贺礼。

大约是去年中秋节前后,当时朝廷上下正为了一桩科场舞弊大案忙得焦头烂额,科举乃是新政之本,马虎不得,因此欲星移必须亲自坐镇调度,协调各方对整个事件低调处理,这当中自也少不了借力于鳍鳞会之处。

就在这种情况下,欲星移收到了未珊瑚的来信。

这是一封私人信件,多年以来绝无仅有。在信中,未珊瑚一改这些年不冷不热的态度,从问候的内容到语气措辞,都很柔软感性,通篇闲叙两人的初识,早年交往中的诸多趣事,就连末尾都结束在久远前的一场浪漫的元宵灯会,并且附上一句简短的表白。

她说,其实我很想你。

那种柔情,就好像往后漫长岁月中的纷争、伤害,所有针锋相对、尔虞我诈,统统没有存在过一样。

欲星移看完之后,随手就把信纸在烛台上烧了,至今回想,他仍觉得信里的每个字都烫手。


在午砗磲的司仪下,婚礼进行得有条不紊,环环相扣的流程充满了仪式感,座位排布更是煞费苦心。

鳞王自然不便出席,梦虯孙也不来,虽然梦虯孙理论上应该来,但他不想独自尴尬地戳在一群老头中间,此外,未珊瑚还有意地撇开了鳍鳞会的一众高层,只让两名常年在她手下听命的主事前来参加婚礼。

主桌,活像一个微妙的阴阳八卦。左半边是鲛人主脉的元老们,多是文臣出身,右半边则是宝躯未姓的长辈们,却是半桌的武将,彼此客气有余,善意不足,谁看对方都像贼,奈何表面上大家从此一家亲。

相比之下,紧邻主桌的嘉宾席面就要显得和谐多了,时任丞相的砚寒清带着他的妻子儿女,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占了大半桌——欲星移回归之后的第二年,便建议鳞王恢复了丞相旧制,从此“师相”的符号意义逐渐大过了实权,朝野内外无人不知,砚寒清就是欲星移的接班人。

剩余几个席位,给了多重身份的墨家钜子俏如来,以及欲星移的苗疆好友御兵韬、风逍遥,当然还有不请自来的还珠楼杀手两名,据说乃是代表懒惰的楼主前来观礼,尽管他们蹭饭的嫌疑比较大,欲星移还是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胳膊。

鉴于这场婚礼自带政治任务,传统的主婚人贺词环节被精简到走个过场,一对新人在敬酒之前,先得当众发表自己的讲话。

笙箫吹起来,欲星移牵着未珊瑚的手往台上走,两人都走得很稳,也很慢,男人的手是热的,女人的手是冷的。

担当司仪的午砗磲,满口吉祥话说个不停,似乎显得很紧张,也难怪他,毕竟这是一个注定要被写进海境历史的时刻,虽然新郎新娘的演讲稿都是提前沟通好确认好的,但谁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插曲?

果然,欲星移这边的讲话四平八稳,完全按照稿子来,一个字不多,一个字也不少,幸亏所有人都明白这场婚礼的特殊性质,否则一个新郎在婚礼中表现得太过淡定,真会让人怀疑他对新娘的爱有几分。

未珊瑚这边,倒是也把稿子讲完了,但她好像意犹未尽,就在午砗磲开口准备结束这个环节的前一秒,她的眼泪,突然毫无征兆地滚落脸颊,午砗磲当场语塞。

“各位,这是一场迟到三十年的婚礼。”新娘笑了笑,含泪的凤眼浅浅扫视现场那些目露异光的来宾,动情的目光最后落到身侧之人的俊脸上,“如果不是宗族血脉的阻隔,我们早就应该在一起了!感恩天意成全,成全我们,不仅是成全了未珊瑚和欲星移,更是成全了千千万万的有情人,我希望下一代,下下一代,千秋万代,再也——”她哽咽了。

欲星移惊奇地看着她。

尽管在下一秒他就猜透她的用心,但这一刻他确实从那双陌生的眼睛里看到了熟悉的人影,如果他想反击,不是什么难事,但要抢这毫厘胜负,实在也没意思。

顺水推舟也罢。

他自嘲地笑笑,毕竟有助于弘扬新政,这才是当务之急嘛。

台下众人窃窃私语,一阵骚动蔓延开来,就连午砗磲也被巨大的信息量砸晕了,未娘娘早就跟师相有一腿?这是哪跟哪啊?

未珊瑚泣不成声了,她似乎格外伤心而又极度地快乐,她靠在欲星移的肩头,用左手捂住了右眼,泪水从指缝间渗出,欲星移配合地搂住了她,并且配合地替她说完了最后那句话:“是的,再也不会有人像我们当年那样痛苦了。”

这真是一场完美的动情表演。

不难预见,今天之后,当人们谈论那场举国瞩目的婚礼时,苦命鸳鸯终成双的励志传奇,终将取代政治婚姻的残影。


“表哥……”砚寒清的娇妻挽住了她夫君的臂弯,下意识地贴了上去,似乎感慨万千,“我忽然觉得我们真是太幸运了。”

砚寒清苦笑着,轻揉妻子的秀发。

傻姑娘,你也不看看,那两位都是什么人,事情哪有这样简单啊?

不过,谢天谢地。

那一页沾满血泪的老黄历,终于被撕下了。



后记

迟来的贺文。

情节纯属妄想。

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,博君一笑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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