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金光/海境往事/砚寒清中心]我不做师尊那样的鱼 终章

正文+番外近7万字终于完结,CP:欲星移X未珊瑚,砚寒清X误芭蕉,讲述太虚海境的朝野往事,权臣,贵妃,隐士,两代人的命运交织,一生所求

奇葩的番外比正文长三倍系列。前文链接:

正文

[金光/海境往事/欲星移X未珊瑚]未尽彩书怨,终成无字碑

番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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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3

虽然没有未贵妃的传召,但砚寒清借口为娘娘研究药理,就在清卯宫的小药房里住下了,一连十个昼夜,他足不出户,自己把自己关在密不透风的小黑屋里。

一众宫人,都被砚大人这份赤胆忠心深深打动,没人敢去打搅,直到未贵妃得知此事。

刮着冷风的早晨,小黑屋里的砚寒清被一阵拍门声吵醒,迷迷糊糊地起身去开门,一名相熟的宫人闯了进来,却险些被房中浓烈的药味儿熏晕,急忙拉着砚寒清的袖子就往门外走,一边说道:“大人,娘娘要你亲自调一壶香风玉露送去小花园,记得少些药味,多些花香。”

砚寒清心中一奇,脚下却不慌不忙,道:“请给我半刻钟,稍加梳洗,可以吗?”真个要命,他十天没出过药房了,一身药味儿不说,光是这副邋遢模样就没法在娘娘跟前交代,那宫人听了,驻足细看砚寒清,这才皱眉道:“那你可快些了,别耽误了娘娘的事。”

砚寒清笑道:“那是自然。”转身返回药房,掩上门自去洗漱更衣。

等到砚寒清抱着一壶特制的香风玉露赶到小花园时,差不多也是该用午膳的时候了,砚寒清蹑手蹑脚走进园中,只想悄没声息地把东西送到,最好别惊动未贵妃。

可惜,未贵妃等的就是他。

园子本就不大,此时花木凋零,视野就更加地空阔,砚寒清一眼望见不远处的小型聚会,乘着未贵妃还没发现他,本想飞速穿越空地,混进侍从堆里,冷风中却忽地飘来一缕弦音。

琴声幽幽,高超的技艺准确传达出抚琴者的满怀心事,犹如日暮凉风起,拂过遍地枯枝落叶,也拂过砚寒清的心头——在这萧条的天地间,格外引人愁怀。

砚寒清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误芭蕉,脚步带了几分迟疑,就在这顷刻间,未贵妃向他招了招手,砚寒清无可奈何,只得怀抱着香风玉露,慢慢地走上前,虽只轻描淡写的一瞥,已纵览全局,但见七八名年轻美貌的贵族小姐,围着未贵妃谈笑自若,众女衣着各尽娇艳,唯独抚琴者一身淡蓝裙裳,颇有几分未贵妃的风采。

“微臣鲁莽,惊扰娘娘与诸位小姐的雅兴,真是该死。”砚寒清上身微倾,口中说着谦逊之词,低眉顺眼不动声色,心中却想道,难不成娘娘要把香风玉露赏赐给这些千金小姐享用?这用心忒也狠毒了吧。

未贵妃微微一笑,向众女介绍道:“这位年轻的医官,便是本宫适才所说的砚寒清了,他出身鲛人一脉,却是难得的淡泊品性,医术甚是高明。”

众女皆向砚寒清颔首示意,砚寒清不无尴尬地笑了笑,便要将怀中的香风玉露交给一旁的侍从,谁知一名淡粉衣裙、容颜娇艳的小姐率先站了起来,径自接过玉壶,又看了看砚寒清,盈盈笑道:“娘娘说这香风玉露不是一般人吃得的,我们不信,这才烦请砚大人送来一观,依我看……”她将玉壶送到端正小巧的鼻尖下轻轻一嗅,“万年芳,玉明子,亳鱼油,嗯,竟还有一味鲛珠末,哎呀,怕是集齐了整个海境最名贵的东西,才能做出这小小一壶玉露来。”说罢,转头朝未贵妃一笑,颇有撒娇的意味。

砚寒清心道,不愧是贵妃娘娘,这些大小姐个个不同凡响,那个琴艺超卓,这个熟识药理,如果下一个仗剑出列与自己大战三百回合,那也算不得奇事。

他眼巴巴地望着未贵妃,满脸写着难以招架,本来么,贵妃娘娘好端端地非得传他一个小医官前来参与贵族女眷的聚会,这就足以令砚寒清戒慎恐惧。

未贵妃缓缓伸出手,却是一下子扣住那粉衣小姐的玉手,拉她在身侧坐下,轻抚其头,含笑道:“丫头,今日太子又不在跟前,你这般伶牙俐齿做给谁看?”三言两语,说得那粉衣小姐双颊飞红,眼角余光扫过砚寒清,砚寒清急忙低头装聋作哑,耳听一众小姐纷纷笑起来。

未贵妃向砚寒清道:“你不是外人,想来也不会见笑,这丫头是本宫母家之女,早年已被王许为未来的太子妃,如果觞儿不是那般浪荡无迹,本宫早就可以落得个耳根清净了。”

那粉衣小姐原本恃宠而骄,这时却是满面娇羞一言不发,谁知未贵妃一提起太子,便打开了众女的话匣子,你一言我一语,俨然个个都成了前朝万事通,“后宫不得干政”这条铁律,竟被这些闺阁千金视若无睹,众女纷纷献上自己的情报,讨论太子究竟还要多久才能返朝奔丧。

砚寒清见未贵妃被众女环绕,谈论的全是政事,却仍是一派泰然自若的态度,更没有半点要他回避的意思,便只好默默退到一个相对冷清的角落里,自个喝茶,不难听出这群贵族少女的来历,正是清一色的宝躯门阀小姐。

“三天,最多三天,太子殿下再不出现,鲛人一脉定要掀翻了浪辰台的大贝壳不可。”

“我倒认为鲛人色厉内荏,擅逞口舌之快,关键时刻,谁敢招惹那位权势滔天的师相大人?”

“毕竟相位诱人,近来鲛人族内对欲星移的非议甚嚣尘上,都说欲星移独断专行,坚持把王的遗体安置在自己的浪辰台,恐将效仿始朝沙丘之变。”

众女侃侃而谈,言辞间渐渐对师相失了敬意,甚至有人露出憎恶之情来,那位未小姐一听沙丘之变,登时冷笑道:“如果浪辰台盛产鲍鱼,也许大家至今都还被蒙在鼓里呢。”这番话可说刻薄至极,当年始帝在出巡途中驾崩,奸臣赵高为了拱卫胡亥上位,故意封锁噩耗,大热天里将始帝遗体藏于车内,然而尸身臭不可闻,只好用大量的鲍鱼混淆气味以掩饰真相。

众女听她说得太过露骨,都不敢贸然接茬,纷纷看向未贵妃,却见未贵妃噗嗤一笑,看着未小姐,容色平淡,问道:“你们不是整日嚷着要喝香风玉露?”

显然,未贵妃此刻并不想谈论师相,众女都是乖觉无比,便纷纷接过侍从递来的金杯玉酿,也有人另起话题。

砚寒清亲耳听见这群大小姐对师相的议论,联想到未贵妃与师相的那些恩怨,正是深感微妙之时,忽觉衣袖被人扯了一下,回头一瞧,但见先前那名蓝衣的抚琴者站在自己面前,眉眼间微含怒色,她看了砚寒清一眼,转身便朝小树林里走去,显然有话想单独对他说,砚寒清不禁好奇,这位小姐一直默默不言,独自坐在较为偏僻的角落里抚琴,而其他人也好似深知她的不合群,并不以为意。

砚寒清悄然起身,随她步入林中,两人不好走得太远,蓝衣小姐行到一株枯树下,方转身注视砚寒清,不等对方开口,她先来了个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:“小妹乃左将军之女,常听家父与贵妃娘娘提及砚君之名,今日幸会。”说罢,竟不行闺阁之礼,而是仿照海境文人墨客之间来往的礼节,颇令砚寒清有新奇之感,心想,原来是未贵妃很久以前就对他提过的那名宝躯才女。

砚寒清瞅着她,一时不知该回个什么礼好,总不能顺着她胡来吧,想了想,仍旧行了个宫中礼节,两下里我行我素,真个是牛头不对马嘴。

“申小姐,百闻不如一见。”

若在平日,砚寒清何妨说上一车的客套话,或者装傻认怂也是他拿手好戏,但这十天以来,他的人虽已身在宫中,神魂实则还萦绕在百里之外的寒舍,常言道“丢了魂儿似的”,就是形容砚寒清此刻的状态。

申小姐见砚寒清容色平淡,甚且可说是慵懒,却非但不介意,反而显得有些高兴,这异常的情绪,冲淡了她眉宇间原本笼罩的那团怒色,她看着砚寒清半日,方轻叹一声,道:“我知贵妃娘娘也常向你提起我。”

没头没尾的一句话,令砚寒清如坠五里迷雾,心想一动不如一静,你究竟是什么来意,我且慢慢等你说。谁知申小姐说了这么句话之后,便又不作声了,她脸上神色变幻不定,忽而忧愁,忽而又似喜悦,自顾自背转了身去,默默凝望半空。

砚寒清呆呆看着她袅娜娉婷的美好背影,心道,专程叫我跟来,难道只是要我欣赏你的背影不成?所幸他也不想回到那场尴尬的宴席中,真要在此地发呆半日倒也不算什么。

果真过去了小半日,那申小姐好像才从自己的世界里回到现实中来,她深深吸了口气,转身再次看向砚寒清,眼里写满了故事。

“初次见面,本不该如此唐突,但想贵妃娘娘何许人也,得她青睐之人必是不俗,咱们这便免了俗人的那一套规矩罢。砚君,你知道娘娘今日特地传召你来,所为何事么?”

“申小姐可能是搞错了,娘娘只是临时起意,想喝香风玉露而已。”

“何必装傻呢?砚君,自从家父得了娘娘的暗示,本有意将小妹许配于你,娘娘今日设宴,便是特意要让我俩相见。”

“呃,我是鲛人一脉,而申小姐却是出身宝躯豪门,这……这不太合适……”

砚寒清有生以来,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子,真令他有些招架不住,但见申小姐轻咬下唇,定了定神,低声道:“可我恰恰有一种感觉,若你非鲛人一脉,娘娘她也不会动此念头了。”

“啊?”

砚寒清这下是真的懵了,他不住地打量眼前这位特立独行的千金小姐,猜不透其心思底里,两人就这样面面相觑半日,直到申小姐终于决定自承来意。

她的谈吐与举止,依旧是落落大方,可眼神中闪烁不定的光芒,又明白无误地显露出藏于深心的不安与焦虑,她向砚寒清说道:“实不相瞒,在小妹的心中,早就有了一个名字,此生难移。”

砚寒清心念电转,忽然笑了起来。

有时候,精准的直觉并不是女人的专属,比如此刻的砚寒清,虽然毫无根据,但他脑中却突然蹦出了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,他问道:“是欲星移?”

这回轮到申小姐大惊失色,她颤声道:“你,你怎知道?!”

砚寒清无奈一笑:“如果我说,我也不知道我为何知道,你会相信吗?”

申小姐低下头去,面上泛起一抹晕红,她正值青春芳华,肤色白皙娇嫩,容颜秀雅脱俗,不愧是久负美名的宝躯才女。

砚寒清回想起她最初眉宇间的怒色,终于知道所为何来,席中众位小姐为了讨好未贵妃,对欲星移多有非议,这申小姐自是不快,而从众女对待申小姐的态度来看,似乎大家对这件事都已有所察觉?

砚寒清微微一笑,自顾自说道:“说回正题吧,申小姐,既然你已芳心另属,我明白该怎样做了,请你宽心,贵妃娘娘这出鸳鸯谱注定是点不成的。”

申小姐一愣,她自知品貌出色,历年追求她的王孙公子可谓前赴后继,委实没料到砚寒清会如此爽快答应,一时心中也不知是喜是忧,不禁面带歉意,感激道:“如此,便要多谢你了。”她转身望了一眼树林外言笑晏晏的未贵妃,神色凄伤,仿佛是自言自语般说道:“其实,我很明白娘娘的好意,她曾说,你与那人颇有几分相似……可是,对我而言,那终究是不同的。”

砚寒清倒是从没想过未贵妃会这么看待自己,或者说,未贵妃居然是这么看待师相的?念及清卯宫里的那桩秘密,心下又是一阵黯然。

“师相高高在上,而我只是一介小官,这就是最大的不同。”连日来他满口敷衍,大有玩世不恭之态,却唯有这句发自肺腑。

申小姐的眼中莹然有光,她出神地凝视着砚寒清,这眼神不可谓不深情。

“其实我心里何曾存了妄想?鲛人一脉当中,倾慕师相的佳人美女无数,怎么也轮不到我一介外姓之人,我只不过想着,总有一日,那人能听到我为他弹奏心弦一曲,此生足矣。”

砚寒清见她如此痴,不禁有些动容,却也没什么劝慰之语可说,因为申小姐分明比任何人都更清楚,即便今日的未贵妃有能力帮助一个宝躯小姐堂堂正正地嫁给鲛人,那个鲛人,也绝不可能是手握权柄的师相欲星移。

既已心照不宣,申小姐再无二话,两人并肩返回席中。

也是未贵妃兴致颇高,这场小聚一直持续到日薄西山,众姝这才告辞而去。临去时,申小姐向砚寒清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,却让未贵妃产生了一丁点小小的误会。

这小小的误会,迫使砚寒清独自向未贵妃解释了超过一刻钟的时间,他既不能公然驳回娘娘的面子,又不能让申小姐失了面子,同时也不想过多地透露自己真实的心绪。

未贵妃听了半日,虽没有完全听明白这两人到底是谁看不上谁,但总归是明白了这根红线牵不得,她关切地看向砚寒清:“砚卿,本宫听说这段日子以来,你总把自己关在药房内,观你今日神情,莫非真是遇到了什么苦恼之事?”

“没,微臣很好,一切如常,只是长久以来找不到根治娘娘心疾的方法,不免沮丧。”砚寒清压抑住内心涌出的酸胀之感,先来了个以攻为守,转移话题,“何况,那香风玉露治标不治本,并非女子良饮,微臣说过很多次了。”

“本宫能有今日的景况,于愿足矣,生死有命,何须强求于天?砚卿的好意本宫心领了,倒是砚卿你贵为鲛人一脉,分明仪表堂堂,何以年逾三十而不娶?”

砚寒清见贵妃娘娘不依不饶,锲而不舍,只得苦笑三声,叹道:“娘娘应当知晓,鲛人一脉人丁稀薄,在婚配之事上,可选择的余地本就不多,居位太高,譬如师相,居位太低,譬如微臣,恐怕都是一样的有心无力。”

这是陈年旧招了,从前砚寒清尚未离家独居,每逢遭遇族内逼婚,便会从容不迫地搬出欲星移来堵长辈的口,百试不爽。

果然,未贵妃话锋一转,带着几分揶揄之意,道:“说来师相之事,王也甚为关切,曾多次向本宫慨叹,师相在个人问题上斡旋的功夫早已炉火纯青,砚卿往后不妨多向师相请教一二。”

砚寒清尴尬一笑,不敢多言,他早已看清了,眼前这未贵妃精明若鬼,擅长洞察人心,今后可得加倍小心应对。

天色渐晚,侍从忙着收拾残席,未贵妃看见申小姐的古琴还在原地,便亲自走过去,伸手轻拨琴弦,但闻两声脆响,弦音隐带凌厉,她背对砚寒清,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:“砚卿觉得,滟儿的琴技如何?”言下所指自是申小姐。

砚寒清为人和气,但秉性高傲,从他口中说出的赞美之词,总是带有一股言不由衷的气息,然而这回,他由衷赞誉申小姐的琴声。

未贵妃听了,忽地沉默片刻,继而慨叹道:“至今也有五六年了。滟儿十岁那年,在她父亲的寿宴上见到欲星移,古琴在海境算是稀罕之物,欲星移听闻左将军的小女儿竟对此物很感兴趣,便将从前外出游学时搜集的几本琴谱赠予左将军,自那时起,滟儿便苦练琴艺,终于精进如斯,却不料她小小芳心之中,从此存了一缕痴念,多年来,王公大臣的媒人白白踏破了左将军家的门槛,左将军为此日夜忧愁,最后求助于本宫,只盼能替他的宝贝女儿找到一名如意郎君,了此情劫。”这一番话娓娓道来,言语间似对申小姐颇为疼爱怜惜。

砚寒清心道,原来还有这样一段不俗的渊源,他早知师相风流倜傥,为此恋慕他的贵族少女不计其数,本以为申小姐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。

不等砚寒清开口,未贵妃又道:“左将军武人之性,致使滟儿这份痴心早已在宝躯门阀间流传,今日本宫煞费苦心,就是为了不让滟儿察觉旁人的刻意,可叹她因为师相饱受非议之事而心绪不宁,言谈举止无不失常,甚至连心爱的古琴都忘了带走,本宫看在眼里,莫可奈何。砚卿,你既对滟儿无意,本宫不强求,只是日后你若有幸与师相来往,不妨代为转达此情,也许还能有个了局。”

砚寒清倒是不介意回头就告知师相这桩事,但在未贵妃面前,哪敢大意?当即答道:“就怕师相高高在上,连微臣的名字也记不住……”

未贵妃淡淡一笑:“又妄自菲薄了,欲星移颇有识人之明,早晚会发现你这颗沧海遗珠。”

砚寒清躬身道:“承娘娘吉言,若有那么一日,微臣自当尽心。”话说到这份上,若是他一味撇清,反倒引起未珊瑚的疑心,干脆含糊应承下来。

未贵妃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,道:“如此甚好,你去吧,本宫悠闲了一日,也该办正事了。”说罢云袖一拂,已往园外走去,几名宫人急忙跟上,都被未贵妃示意止步,不得跟随,看来这事非同一般了。

砚寒清凝望着未贵妃端庄的身影,在暮色中渐行渐远,不知为何眼前恍惚现出表妹的影子,未贵妃闲散的时候,他浑然不觉有何异状,可每当未贵妃显露出精明干练之姿,总会让砚寒清莫名联想到误芭蕉,原来她们两人竟是如此相似,而又截然不同,如果当日表妹果然入宫做了未贵妃的女官,焉知是福是祸?

良久,砚寒清才从这番胡思乱想中挣脱出来,四周冷冷清清,园中的筵席摆设早已撤下了。

他举步缓行,走了许久,这才望见宫门,谁知前脚刚踏进半步,迎面撞见一人在殿外空地上徘徊,但见他手执玉如意,双目炯炯,神采奕奕,一身华服珠冠映着暮色,隐然有光,这般内敛而慑人的气势,当朝除了师相欲星移之外,哪还有第二人?

而在清卯宫,这无疑是一名稀客。

砚寒清许久没有见过师相了,他知道,王的噩耗必令师相焦头烂额,这种时候自己若无意出面效力,那就别在他跟前乱晃,免得惹他心烦。

欲星移走到砚寒清面前。

“师相可是来找贵妃娘娘?”

“早该来了,只是忙碌至今,总不得空闲,宫人却又说未贵妃在小花园宴饮,我正思忖该不该前去打搅,或者留在此地等候便是。”

“啊,大约半个时辰前,小花园的筵席已经结束,娘娘先人一步离开,还说要去办正事,我以为她早就回到清卯宫了。”

师相与娘娘到底在玩什么把戏,砚寒清早就不想过问,比如眼下这桩阴错阳差,按理不该发生,除非师相进宫之前并未遣人送信邀约,而是有意碰个运气,见得到便见,见不到便罢。

果然,欲星移沉吟片时,道:“也罢,不见也好,你随我出宫吧,我本也有话要对你说。”

砚寒清答应一声,见欲星移转身便走,只好跟在他身后,心中颇有七上八下之感,前些日子误芭蕉自作主张把他的诗文集送到师相那里,惹得砚寒清大为恼火,更不知收到诗文集的师相将会是何等哭笑不得的表情?

出宫路上,欲星移开口便道:“今日,误芭蕉寻到潜龙崁来,坚持非见我不可。”

砚寒清默默随行,却是一言不发。

欲星移继续说道:“她与我不过是第二次照面,却不知为何,一见了我,眼泪便如断线珍珠,哭个不住,这般失态,倒把我吓出一身冷汗,来日若是被你误会,只道我欺负了你心爱的表妹,那可如何是好?”

砚寒清心中一痛,皱眉道:“她是去向你讨回那几本诗文的吧。”

“呵,两情相悦,两小无猜,发明这些词汇之人真是异想天开,殊不知情到深处,往往成了一叶障目,平白生出多少风波猜疑?”

砚寒清闻言,霎时止步不前,他冷眼看着欲星移往前走,越走越远,却不想再跟上了,他没有心情说笑,更没有心思听欲星移慨叹人生。

欲星移回头之际,见砚寒清双目如电,目光中带着几分戒备与抵触。

“她向你说了更多关于我的事?”

“很多。”欲星移轻吐两字,眼中杀机一闪而逝。

砚寒清顿时心凉半截,忙道:“她因伤情而失智,师相可莫要见怪。”

“够了。”欲星移打断砚寒清,似是不想再听这些彼此早已熟稔的说辞,他往回走了几步,与砚寒清面对面而立,“她那自以为是的聪明,终有一日会害死你。”

砚寒清心头一颤,他还是头一回听到欲星移把话说得这么透,这么绝,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,他呆了呆,道:“你对她做了什么?”

欲星移定定地注视着砚寒清,复杂的目光中闪过多种情绪,最后他转过身去,淡淡说道:“她很好,无须担忧,只是她最后向我抛出了一个难题。”

“什么问题,能难倒师相?”

“她问我,有什么办法能够让人放下心中所爱?”

“你有办法?”

“你若想知道,就去找她吧,她会告诉你我的答案。”

砚寒清深吸一口气,心中惊疑不定,欲星移此刻的表情,对他而言竟是如此陌生,他从未在这张脸上见过这种既慈悲而又残忍的神色。

就在此时,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师徒二人间的情绪暗流,右文丞脸上挂着那副招牌式惊惶失措的表情,急急奔了过来。

“师相!师相啊,总算找到你了,有人,有人硬闯浪辰台啊!”

“哦?闯便闯了,我不是早就吩咐过你,将擅闯浪辰台的后果宣之于众么?”

眼见师相好整以暇,午砗磲急得跺脚,哀叹连连:“可那人是贵妃娘娘,这可要出大事了啊!”

刹那间,欲星移身躯一颤,他思忖片刻,向午砗磲疾言道:“此刻起,将浪辰台的封锁圈扩至外围,不许任何人进入,包括你右文丞。”说罢,立即转身疾行而去。

“师相且慢!”人影一闪,砚寒清已挡住了欲星移的前路。

“也包括你。”欲星移冷冷道,他认为砚寒清这阵子与未贵妃过从甚密,信任度自然降低了一个档次,若有一日自己打算动手收拾未贵妃,也绝不会带着砚寒清。

砚寒清摇头道:“师相不要误会,我对浪辰台的情况毫无兴趣,但有一件事,已在我心中憋了太久……”

他这欲言又止的表情,令欲星移十分不耐,身形一晃,直接从他身边绕过,根本无暇细听。

砚寒清叹了口气,就在欲星移与他擦身而过的一瞬间,几乎是贴耳说道:“娘娘在自己的锦被中,藏了一枚至阴至寒的冰玄玉,配合香风玉露,最是损伤心脉于无形!”

晴天霹雳,莫过于此时。

当日未贵妃病危的真相终于大白,而砚寒清与欲星移两人尽展所学仍旧治不好的心疾,也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病灶,不再是那虚无缥缈的“抑郁成疾”四字。

“好一个,置之死地而后生。”

欲星移背对砚寒清,语音低沉,砚寒清一时辨不清他话中深意,只见这位翻云覆雨的权臣昂首前行,步履却不再像之前那般急促,似是带着几分迟疑之感。

午砗磲满面焦虑,毕竟事关未贵妃,他不知该不该遵照师相指示行动,犹豫间,呆望着师相远去的背影,忽而向砚寒清询问道:“砚寒清你觉不觉得,师相他,有些怪异?”

“大概吧。”

砚寒清含混答道,他有气无力,转身往清卯宫的方向走回,今夜,只是今夜,他哪也不想去,什么人也不想见,尤其是误芭蕉。

他但愿世上真有办法,能让人放下心中所爱,从此不再苦痛煎熬。


华灯初上时,太虚海境象征着相权的浪辰台下,静静地站着一名宫装云鬓的女子。

只要那轻盈的脚步,再往前迈出寸许,就会踏入师相欲星移精心排布的结界封印之中,届时将会发生什么事,没有人能预料。

她望着高耸的浪辰台柱出神,分明已经踏在警戒线上,却是气定神闲,看不出究竟是进是退。

一人缓步踏入浪辰台。

云鬓女子听闻脚步近了,这才慢慢地回转身躯,两人相距数尺,彼此打量。

她形貌消瘦,容颜本已憔悴,却还刻意洗去了红粉胭脂,不加半点修饰,虽然气质清雅,眼角眉梢的细纹仍是彰显出一份厚重的岁月沧桑感。

他华服珠冠,耀映着烛光熠熠生辉,但较之本人英姿勃发的外表,却还要失色几分,不愧是令海境万千少女倾慕不已的鲛人师相。

“臣……”

欲星移甫一开口,未贵妃先举目四望,摇头道:“方圆十里都被你封锁,这番礼节岂非多余?”

“说得也是。”

欲星移省下了多余的寒暄,目光聚焦在未贵妃脚尖下的那道警戒线。

“娘娘不入内一观么?”

“师相允许本宫进入浪辰台吗?”

“允或不允,娘娘不都来了?”

四目相交,欲星移的不动声色似是引起了未贵妃的厌恶,也许是她厌倦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彼此试探,当下竟然足尖微举,就要迈步向前。

“真心要闯,你不会让右文丞发觉!”欲星移出言急促,身形却是不动。

未贵妃的足尖又放回了原地。

“本宫无意闯关,只是不来此处,又要如何才能见师相一面?”

“娘娘料得差了,臣正是从清卯宫赶来。”

“怎不提前命人捎个信?”

“本就没什么要紧之事,只是听右文丞转述,娘娘点名要见臣,臣不可不至。”

“没要紧?呵呵。”

一声轻笑,气氛陡然转为紧张,未贵妃双目如电,盯着欲星移泰然自若的面容许久,这才轻轻吐出一句话来:“你不将王的遗体放置于宫内,却执意移至浪辰台,真以为本宫猜不出内中玄机?”

“娘娘既已参破玄机,又何须费神试探臣的底线?臣恭请娘娘回宫。”欲星移躬身道,执着玉如意的手臂微微抬至胸前。

未贵妃微微一笑,自在警戒线外缓行,不住地打量这座对她来说陌生得近乎残忍的浪辰台:“本宫无须试探什么,反正,在师相心中,本宫想做之事,无非就是闯入浪辰台内痛下杀手,制造一个弄假成真的国丧,只是本宫真的很想问师相一句……”

她蓦地转身凝视欲星移,目光中带着不可言说的凄伤:“这出真真假假的戏,为何演了十多年,仍是落不了幕?”

欲星移闭上眼,不去看她,却道:“我也想知道,这究竟是为什么。”

未贵妃等了许久,虽只寥寥数语,她已释出了足够的讯息,却始终不见欲星移释出半点真心,两人之间,总是隔着一道无形之墙,满怀失望不禁溢于言表,她最后伸手向浪辰台内一指,道:“本宫已接到觞儿的传讯,不出三日,他将返朝,本宫不知这对师相而言,究竟是福是祸?言尽于此,师相,保重了。”

她经过欲星移的身边,却始终没见到欲星移睁开双目,只等来他今生对她说出的最后一句话。

“但愿真有那一日,你只是未珊瑚,而我也只是欲星移,没有师相,没有贵妃,自也没了多余的猜疑算计。”

未珊瑚心中一酸,轻声道:“真美好的梦。”

她没有再回过头看他一眼,因此也就永远不会知道,欲星移是目送她离开的,他很清楚,自己错过了一生中最接近王位的时刻,同时也,错过了一生中唯一一次,与她彼此坦诚相见的机会。

不久之后,鳞王回归,不久之后,欲星移倒落尘埃,不久之后,鳞王中毒昏迷,不久之后,未贵妃代掌王权。

纷纷扰扰的大戏,从未落幕。


夜半时分,砚寒清终于从清卯宫的小药房里挪出,宛如一只孤魂野鬼,飘回了自家的寒舍。

点起一盏烛火,冷冷清清,却是整整齐齐。

桌面、地上,纤尘不染,显然误芭蕉离去不久,在这彼此煎熬的十日当中,也不知她在寒舍里流了多少的眼泪?又默念了多少遍砚寒清的名字?

砚寒清无心洗漱,自顾自往床上一躺,眼前却不断浮现昔日表妹与自己同床相偎的温存情景,搅得他一夜不得入梦。

天蒙蒙亮时,砚寒清翻身而起,他这夜辗转反侧,始终定不下念头,不知该不该找回误芭蕉。

胡乱用过早饭后,他信步行了许久,心中有事,脚下就不听使唤,直到耳畔传来阵阵涛声,他才发现已经走到了离家很远的海岸边,前些日子,他在此地曾与师相谈论未贵妃之事,而师相也明确表示,不再对未贵妃采取任何试探之举,当时两人何曾料想到,未贵妃被中暗藏玄机,用心正如师相十多年来所揣度的那样,绝不单纯?

砚寒清望着起伏不定的海面,看似风平浪静,内里波涛暗涌,像极了海境的局势,未贵妃,那到底是怎样一个女人?一个能将自己逼到绝路,忍痛自戕的女人,一个明知香风玉露会让自己终生不育,却仍固执地大量饮用的女人。

砚寒清摇了摇头,不愿多想那些烦人的俗务,忽然一抹熟悉的绯色映入眼帘,惊得他险些跳海躲避——正是误芭蕉。

在这样一个刮风的坏日子。

误芭蕉也在几乎同一时间看到了砚寒清。

“是你?砚寒清。”

她明媚的目光里带着几分疑惑,打量着眼前之人,好像甚为意外,明显生疏的语气,令砚寒清大感异样。

“表妹,你怎会到这海边来?”

“说过多少次,别这么叫我,听着不自在。”

误芭蕉向他投去明显嫌恶的一眼,只这一眼,却看得砚寒清浑身发凉,他心跳加速,勉强定了定神,用一种在误芭蕉看来十足怪异的目光盯着她,道:“告诉我,你怎会到这海边来?”

“听人说过么?越过了这片海,就能抵达边关,比陆路节省了十倍的时间。”

误芭蕉伸手一指眼前的海域,眉宇间颇见豪迈之气。

“你,要去边关?”

“废话,当前鳍鳞会动作频频,边关正是建功立业的所在,不去边关,难道去你家白吃白住?”

误芭蕉奇怪地看着砚寒清,似乎对他今日特殊的关怀言行感到很不习惯。

砚寒清的心,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。

仅从外表看来,仍是他自小所熟悉的那个误芭蕉,却完全不是他心中的那个表妹了。

“师相啊师相,原来这就是你说的答案。”

砚寒清苦涩一笑,并不是毫无预感的,忘情丹,正是许多年前,他自个按照古书记载所研制出的奇药,只是那药性太过诡谲可怕,从未在任何活人身上试验过,后来师相听说后甚是好奇,连蒙带骗地收下了成品。

“看来这里没有船只来往,我还是往别处找找,今日风大,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,就别逞强了,回家去弄你的汤汤水水要紧。”

误芭蕉最后看了砚寒清一眼,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,转身便毫无留恋地离去。

忘情丹,能让人忘了真正爱过之人。

砚寒清不知自己该哭还是该笑,天意弄人,他竟亲手毁去了自己一生的幸福。

可是如果误芭蕉还记得自己,却忘了别人,例如北冥觞,却让他情何以堪?

唯其真爱,才得放下。

朔风凛凛,砚寒清久久凝望误芭蕉离去的方向,斯人已去,空留倩影在心。


【完】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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